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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连床夜话尚须留客天
齐漱玉端起宣庙甜白盏,轻啜一口香茗,笑道:“尊府的七宝馅油饺儿堪称一绝,我吃着似是用了栗子黄、松仁、胡桃仁、面筋、姜米、熟菠菜、杏麻泥入五味调的馅儿?”
方才桓母请齐漱玉留下陪桓凤池用晚饭,席就摆在桓凤池房里,虽是无山肴海味,却也有紫鲫黄鸡,又有新熟的荷花酒助兴。只可惜桓凤池饭食用的极少,佳酿只略略沾唇,齐漱玉也未放量痛饮,撤席时倒还剩了一大半不止。
残席撤去,茶献云腴。
齐漱玉吃茶,桓凤池喝那每日惯例的汤药,齐漱玉瞧他喝药辛苦,便与他闲话解闷。
桓凤池喝过药,用清水漱了一漱,正拿巾帕拭着唇角,听齐漱玉说得这般精确,不由齿粲,转头向边上的眠香说:“你听听,真不知他这舌头是怎么长的,什么吃食一尝就知是如何做的,莫不是易牙转世?”
眠香虽不知易牙是谁,但看公子的神情是在与齐相公玩笑,便也陪着笑起来。
“哈哈!谬赞啦!”齐漱玉大笑,“孟子所谓‘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尊府菜式无不各具其妙,只可叹……”他眨眨眼,“‘媚眼做给瞎子看’啊,方才我见你除了那几只藤花鲥鱼馄饨,旁的动也没动上一下,真真暴殄天物!”
桓凤池道:“我这些日子没甚胃口……原也不大吃那些腥膻荤腻的……”
眠香一旁听着,忍不住接话说:“齐相公您有所不知,就这还是因为您来了呢!便说前两日,连上房的鹦哥都比我们爷吃的多!”
齐漱玉和桓凤池一起笑出声,桓凤池笑骂:“贫嘴!再聒噪我可不敢要你了!”
眠香忙作势讨饶,俏皮话一个接一个,逗得两位公子又笑。
几人正在闲话,猛听外面一阵狂风大作,直吹得窗纱策策,檐下铁马叮当,湿漉漉的土腥气直冲鼻端,再瞧窗外,早已是冥冥一片!
眠香自语道:“这怕是要下大雨啊!”正要走去关窗,就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弹子大的雨点铺天盖地暴射下来!
“哎呦,快关窗子!”
几个小厮手忙脚乱把各处门窗关了,雨气已漫进来些许,隔窗犹闻雨声激越,天地间俨然已成了一座巨大的飞瀑!
夏月的雨,总是来得凶猛迅疾。
桓凤池道:“眠香,炉里再添两丸‘紫云’。”
“是。”眠香应了,开了博山炉的盖儿,从委角填漆香盒里取了两粒桓凤池自制的紫云香搁在隔火的云母片上,盖好盖儿,不待吩咐,又把各处银釭灯芯儿一一剔亮。
冷香和了雨气,氛氲清润。
齐漱玉赞道:“好香!好雨!”起身走到窗前,负手吟道:“‘不嫌屋漏无干处,正要群龙洗甲兵’!”这是引宋人陈简斋即景的旧句。
桓凤池微笑道:“陈简斋这两句是兵家口吻,霸气的很,记得曾吉甫有两句‘不愁屋漏床床湿,且喜溪流岸岸深’,也是老杜的‘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化出来的,倒也古雅。”
“呦,难得你竟记得这唱颂桑麻的句子,”齐漱玉谑笑,见外面正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便说:“若是我么,当是东坡居士的‘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最得我心!”
“这却是丹崖的口吻了,”桓凤池也调侃道:“我拣一句赠你:‘也无风雨也无晴’,才是你的写照呢!”
“冤煞人呐!分明是‘道是无晴还有晴’!”
二人相对大笑,眠香等虽听不懂这些诗话,但瞧桓凤池终于不再紧锁眉头,半日功夫居然笑了这许多次,也都陪着欢喜。
桓凤池平缓了呼吸,倚着白菊雪青纱引枕笑道:“漱玉,你今日怕是……”
“玩月开门!”
忽闻叫门声,小厮开了门,就见两个上房的嬷嬷带了一身雨气走进来。
眠香几个忙迎上去接了桐油伞和琉璃灯,玩月急忙把门掩好,雨着实太大,这么会儿工夫已有雨水潲进屋里了。
眠香笑问:“这大雨天儿的,嬷嬷们怎么来了?敢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桓凤池在里间说:“二位嬷嬷里面请,眠香倒茶。”
两个嬷嬷站在门口笑道:“我们鞋上湿,就不进去腌臜爷的屋子了,老太太命我们传句话:今夜雨大,还请齐哥儿留宿一晚,明儿放了晴再回去罢。”
桓凤池立着听了传谕,弯起唇角说:“嬷嬷们进来时我正要与他说呢,母亲与我想到一处了。”
齐漱玉微一欠身,“多谢老伯母挂心!还请二位嬷嬷替我多多拜谢!”又笑道:“长者有命,不敢推辞,如此我只好叨扰凤池一晚了……”转了眼波看向桓凤池。
桓凤池对上齐漱玉的目光,便报以一个和煦的微笑,“如此最好。”
*
夜雨幽密,博山香浅,翠帷人静。
刚才一阵大暴雨过去,又是萧萧瑟瑟一阵细雨,闷雷隆隆隐在云层里,雨兀自下个不住。
借着房中一盏红纱罩灯的微光,齐漱玉望望桓凤池的断纹小漆床,轻轻起身,拥被坐在花梨榻上。
天公作美,老太太也肯帮衬,现而今是留宿了,上夜的小厮早让他打发下去,可谓万事俱备,只是,如何起这个头儿呢……
一个清泠的声音从小漆床上的青撬纱帐子里飘出来,“怎么,睡不着么?”
齐漱玉暗笑,凤池当真是个可人,这是替我起头儿了。
“嗯,”他故意带了几分慵怨,“蓦地换了床,倒是睡不着了,唉,也不知几时添了这认床的毛病……”
帐子里传出桓凤池的轻笑,“认床也罢了,我还当你嫌没有美姬为你暖床,怨愤得睡不着呢!”
“哈哈!你多早晚也学的这样坏了!我记得当初你可不这样!”
“‘近墨者黑’这话是不错的!”桓凤池声音里带着笑,“若说当初,当初你又怎会认床呢,在泰山书院时你可是倒头就睡的呀。”
“你我这算是‘却话‘泰山’夜雨时’喽?”齐漱玉笑道:“哎,对病人原不该提这不情之请,只是,若你一时不困,陪我说说话可好?自打回京,咱们就再没连床夜话了呢……”
“嗯,也好,”桓凤池道:“我每日躺着,早走了困了,夜里真是难熬,又听着这摧心肝的雨声……你来陪我说话我还要多谢你呢。”说着坐起身,挑了半幅纱帐帘儿探身往玉钩上挂。
“哎呦,你别动!我来罢!”
齐漱玉趿着鞋过去,钩起两幅帐帘儿,看桓凤池已倚着床头坐起,便在他腰后垫了个碧绢软枕,自己在床尾盘膝坐下。
二人对坐,桓凤池道:“这样的雨,我记得那年在书院也有,当日你我不也是这般抵足夜话么,谈天说地,直至鸡唱,你可还记得?”
齐漱玉一粲,“那日你谈论经史,挥吐云烟,于我若醍醐之灌顶,不知东方之既白!如何能忘!”
桓凤池笑道:“谬赞!不敢当!我也记得你说的那些异邦风土,外洋风物,当真令人心驰神往!”
两人相顾莞尔,齐漱玉手指敲敲膝头,笑道:“要说你我都是自幼生长在京师,却是到了泰山书院才相熟的,倒也有趣!”
桓凤池道:“未去书院我也是知道你的,京里年龄相若的世家的小辈,彼此大约都听过名儿罢。”
“你的名儿我可不是听过一星半点呀,”齐漱玉笑道:“虽说你扬名立万那次我没赶上,但你少年得志,名满京师,我过后也听说了的,虽是无缘识荆,耳朵里可没少灌你的大名,而后你我各自游学,不想竟去了同一座书院,可不是巧么!”
“果然是巧呢……”桓凤池含笑点头,又慢慢敛了笑容,垂目轻声道:“记得初遇那日,还多亏你为我解围……”
“嗐!”齐漱玉摆摆手打断他,“不值什么,又提它作甚!”
“于你虽不值什么,于我却是……”桓凤池面上微红,轻轻道:“我原也没什么朋友,自那日之后,我已引你为我唯一挚友。”
暖心的话语,由桓凤池这冰人儿口中说出,当真如方才的炸雷一般惊人,齐漱玉如何能不动容!
“凤池,我虽交游比你略广些,但如你我这般投缘的却只你一个!只是……”齐漱玉话锋一转,“这回的事……你却无论如何不肯说与我知道……”
他熟视桓凤池,一字一字道:“你不说与我,还能说与谁呢……”
桓凤池一愕抬头,正迎上齐漱玉明澈坚定的目光,纯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杂质,映了摇曳的烛光,直似银河泻影在旷夜苍穹。
桓凤池直愣愣坠进去,良久,终于长长一叹,“也罢,你是我唯一知己,这事儿原该有个人知道的,否则万一我哪日去了……”
“呸!你又混说什么!”
桓凤池微微苦笑,顿了顿,瞧着齐漱玉,幽幽道:“六年前的牡丹诗会,你可还记得?”
正是:
多病独愁常阒寂(杜甫),唯是春风秋月知(白居易)。
不知桓凤池说出什么心事?下文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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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看过的就不用看了,只是龟个毛。。忽想到池上居要配槛窗才好看啊,怎么能用支摘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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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馅》:栗子黄、松仁、胡桃仁、面筋、姜米、熟菠菜、杏麻泥,入五味,牵打拌,滋味得所,搦馅包。([元]无名氏《居家必用事类全集》)#吃吃吃#